【欲盖弥彰】星期一

今天是星期一。

我端着托盘在吵闹的餐厅里试图寻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但显然我失败了。我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托盘里只孤零零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个番茄。我并不想吃番茄,我拿它只不过想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托盘里只有一个三明治看起来一定更糟。
我通常对日期不敏感,不太能判断今天是星期几。今天我之所以能记得是因为昨天是我妈妈再一次进去康复中心的第四个星期天,而我终于被准许去看她。她的状态不好不坏,但她告诉我她不会再吸毒了,她会努力表现,争取早日回到我身边。
实际上这才是悲伤之处。我不知道她这次的话是真还是假,虽然她几乎没有说谎骗过我——我十分确信我会相信她,不论她说什么,我会几百几千次地相信她。只是我怀疑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承受发现她说谎时的痛苦。
我心不在焉地解开三明治的包装袋,但完全没有咬一口的心思。这时,一个托盘落在我的桌子上。

“你知道腌黄瓜比生菜更容易让你发胖吗?”一个声音这么说。
我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看到勺子在我面前的位置上坐下来。
我没有回答,所以勺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猜这是因为人们吃腌黄瓜时总喜欢配上熏肉。但话又
说回来了,吃生菜时人们也喜欢配上炸肉排啊。你怎么想?”
我对上勺子看着我的目光。上个星期我才发现勺子的眼睛是一种相当好看的深棕色,像一块加了半勺牛奶的巧克力,而他头发的颜色则比眼睛偏淡。
“或者吧,”我说,“伊玛呢?”
勺子耸耸肩,“不知道。她昨晚告诉我她左耳上有一个耳洞情况不太妙,我猜她应该去处理她的耳洞去了。”
我点点头。
“你吃冰淇淋吗?”勺子又说,“我今天有点不太适合过于寒冷的东西。”
我前天已经告诉过他们我昨天要去看望我妈妈的事,所以我思忖着这算不算是属于勺子方式的一种安慰。近来我已经发现勺子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处世方式,非常特别,需要你耐心发现,而一旦察觉到了——你就会觉得像一只海龟生完蛋之后努力爬回海里那般蹩脚可爱。
“我想我一个人吃不完,”我说,“也许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吃。”
勺子看看那盘冰淇淋,又看看我,说,“好吧。”

“你去看今天上午的拉拉队赛了吗?”勺子说。
“没有,”我盯着三明治里白色的面包片,“我一直待在图书室。”
“蕾切尔今天美呆了!”勺子用叉子戳着他盘里的面条激动的说。
“但其他的女孩都很一般,她们的舞太枯燥了——”
我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拿起插在那盘冰淇淋里的塑料勺,说,“是吗?”
“是的,”勺子说,“她们都没有伊玛漂亮。”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觉得伊玛很漂亮?”我问他,吃了一口冰淇淋。
勺子说,“我觉得伊玛的眼睛很像伊利莎白·泰勒。我不是说颜色——只是感觉。还有她的头发。


我饶有兴味地听着,把塑料勺放回那盘冰淇淋里。他只拿了一个勺子,所以我们得共用一个。
“哦对了,”勺子迟疑地拿起刚刚被我放下的塑料勺,说,“蕾切尔向我问到你了。”
“嗯,”我说,并不很在意,“她说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勺子说,夸张地叹了口气,“除了她说话时真是甜极了。”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

几个星期前的事像一场看过的电影一样渐渐模糊,时不时提醒我这件事真正发生过的大概就只是我左边肋骨下真逐渐缩小的淤青和全校最热辣的女生对我时不时的慰问了。我个人觉得淤青比慰问要酷上那么一点。
勺子把塑料勺放回去时我拿过勺子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他吃冰淇淋的样子活像一只在溪边饮水的鹿。

午餐时间就要结束了,而我的三明治还只吃了一口。我毫不在意地把包装袋合上,把它连同那个完

好无损的番茄一起放到一边去、
“我下午有生物课,”勺子说,吃了一口冰淇淋,下意识地舔了舔勺子,我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好笑,“我挺喜欢生物,但我不喜欢利茨坦夫人,也不喜欢解剖青蛙。”
“你知道,”勺子把塑料勺放回去,“解剖青蛙真是又残忍又恶心。”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如果我告诉勺子我曾经在非洲南部的一个部落里亲手宰杀一头近一百五十公斤的野猪并肢解它的尸体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也吃了一口冰淇淋。
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开餐厅,欧文斯老师开始用她的大嗓门不停重复只剩十分钟的警告。

“你第一节什么课?”勺子问。
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数学。”
“很好,”勺子说,也站起身来,“我们在同一栋楼。我们可以一起走过去。”
我没同意也没拒绝,于是勺子就跟在了我旁边。
“听说你们的数学老师上课嚼口香糖,”勺子说,“是真的吗?”
“不知道,”我说,“但我没看见她吃过。”
勺子点点头,然后说,“其实我最喜欢的科目是数学,然后才是生物,接着是地理。我最不喜欢英语——博德先生总让我们读一些无聊透顶的书。他最近让我们读《白鲸记》,可我更愿意读毛姆。我喜欢毛姆,你呢?”
“还行,”我说,“他能讲出很棒的故事。”
勺子笑了,他的牙齿很白,“没错。”
他比我矮一个头还多,走在我身边像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学生。我觉得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把他一把抱起来。

“你在紧张的时候会怎么办?”我突然问。
“什么?”勺子说。
“我猜你会变得话多,”我继续说,“因为你每次见到我都会这样。”
勺子眨了眨他的棕色大眼睛,又推了一下他的哈利波特圆眼镜。
“放轻松。”我说,“我不会吃了你。”
“呃,”勺子有些不太使人信服地否认。“我没有。”
他张了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舌头。
“我爸妈让我问你今天放学后有什么安排,他们想请你去吃晚饭——他们总是这样,我幼儿园时期他们就邀请我那时的同桌去吃过晚饭,结果她被我妈妈做的烤牛睾丸吓跑了——这可是我妈妈的特色菜肴,只要不告诉你是什么那东西还是挺好吃的——”
“好。”我答应道。
勺子的话突然停住了,像踩了刹车一样。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如果你要去打篮球或者和蕾切尔有约会的话是再正常不过了,我并不——”
“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我说。
勺子这回完全止住了话头。他又眨了眨眼睛,接着推了一下眼镜。
从我这个角度看得见他乱糟糟的头发,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我得上楼了。”我说。
然后我低下头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有些凉,但非常柔软。接着我在他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口气跑上了数学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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